25歲“剩女”相親：相過的都結(jié)婚了
今年春節(jié)，父母和外公外婆都不準備再催妹妹相親了。
在河南林州的鄉(xiāng)村，24歲還沒訂下婚事，已經(jīng)被視作異類。而過了年就25周歲的妹妹，明顯成了大家眼中的“剩女”。
臘月二十八，妹妹在老家宅院貼春聯(lián)、門神。雖然二三十個相親對象都結(jié)婚了，但妹妹依然覺得婚姻不能草率。受訪者供圖
妹妹沒上過大學，長相不太出眾，一米六的身高，皮膚較白，微胖，一笑起來眼睛就瞇成一道縫。
從19歲開始，來家里為她說媒的人就沒斷過。相過二三十次后，她和我們都精疲力竭。
6年來，她一直拒絕接受自己的命運，但又無法擺脫，所以雙方拉鋸戰(zhàn)升級為持久戰(zhàn)——她相中的，家人看不上，家里相中的，她又看不對眼。
于是，二三十個相親對象都結(jié)婚了，有的孩子都上了幼兒園，她就“剩”了下來。
“相親要趁早”
馬上就要過年了。
每到這時候，村里老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像年終總結(jié)一樣掰著指頭“盤點”：有多少家的孩子要結(jié)婚了，又有多少家的孩子還沒找著對象。
妹妹自然屬于后者。
與前幾年七大姑八大姨紛紛出動、見面就問“找到對象沒，啥時候結(jié)婚”不同，這幾天家里相對冷清。她放了假，每天做做家務(wù)看看書，偶爾逗小侄子玩。
這樣的情形在早前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此前一到年關(guān)，妹妹要么是在相親，要么就是在相親的路上。
“相親要趁早”，尤其是妹妹這種沒有讀大學的，高中一畢業(yè)，家里就開始操心她的婚事。
作為“中國建筑之鄉(xiāng)”，《林州年鑒》記載，百萬林州人中就有20萬人從事建筑行業(yè)。具體到我的家族，外公、叔伯、姑父、姨父、舅舅，都以建筑為生，堂哥、表弟也是。
妹妹也一樣，跟著父親學了一段時間會計業(yè)務(wù)后，輾轉(zhuǎn)于多個建筑公司。她的交際圈子并不大。因此相親對象幾乎都是建筑產(chǎn)業(yè)鏈相關(guān)工作人員。
每到年底，全國各地的“建筑候鳥”紛紛回鄉(xiāng)。這是適齡青年相親的最佳時間，為了不耽誤工期，有人甚至在半個月內(nèi)，就完成相親結(jié)婚兩步走。
由于歷史上重男輕女觀念導致的男多女少現(xiàn)實，當?shù)厝似毡檎J為，年輕女性可以在婚戀市場獲得更好的“溢價”，也掌握更多的主動權(quán)。有的兩家滿意后，會按照老家習俗先舉行婚禮，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再領(lǐng)證。
但妹妹的相親路始終不太平坦。有的是“雞飛狗跳”屬相不合;有的要求到外地定居不再回來;有的會問她是否接受婚后兩地分居;有的貼心得過分，每天重復問，在干什么，吃飯沒有，吃的什么……
遇到最多的情況是，對方看一眼，簡單聊幾句，就問，“年底有結(jié)婚打算嗎?不結(jié)咱就別浪費時間了”。
她也有過心儀的對象。
他叫王峰，比妹妹大四歲。
王峰體貼細心、相處愉快，又有共同話題，兩人感情進展很快，不到一個月就見了男方家人。
“只想擁有一份簡簡單單的感情。”她在朋友圈里寫道。并想著彼此再了解一下，如果合適，就談婚論嫁。
但家里堅決不同意。
年輕人抵觸被安排
不同意的原因，包括男方家境一般，沒有穩(wěn)定工作，家里甚至還搬出算命先生，說他們“八字不合”。
更重要的是，他們非常希望促成她和另一個相親對象的婚事。
那個男孩叫李超，比妹妹大兩歲，他爺爺和我外公是朋友，他父親和我父親是同學，更重要的是他在建筑公司懂技術(shù)，收入較高——知根知底、條件不錯，家人都覺得，這是最好的選擇。對方家人結(jié)親的愿望也十分強烈。
但妹妹非常抵觸家里安排，她覺得相親是兩個人的事，希望結(jié)婚是基于自己的意愿。她對李超并無好感，覺得對方個子不高，長相也不是喜歡的類型，兩人觀念也不一樣。
家里并不這么想，他們考慮妹妹學歷、長相、身材，認為早點結(jié)婚生子才是正事。“你倆怎么樣了?女孩要早點出嫁，年齡大了就不好找了。”每次回老家，外婆就勸，這樣條件的錯過就沒了，你找個窮家去吃苦受罪嗎?
“戰(zhàn)火”甚至會轉(zhuǎn)移到母親身上。“都是你慣的，她要是嫁不出去，你可后悔去吧!”外婆責備母親“做不了閨女的主”——母親結(jié)婚，就是聽從家里安排，外公看中父親有文化。
自己愿意的，家里不同意，家里愿意的，自己又不情愿。那段時間，妹妹一直在搖擺。她想過“要不然就這樣嫁了算了”，但又不甘心就這樣委屈自己。
頻繁相親 一天見兩三個
那段時間，叔叔打來電話，說是一個建筑公司招人，去山西做工。妹妹問都沒問，就去了山西。
走了沒多久，王峰就發(fā)來消息，告訴她要結(jié)婚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李超也在電話里問她：你要愿意，咱們年底就結(jié)婚;你要不愿意，我今年肯定是要結(jié)婚的。
果然，到了年底，姥姥告訴妹妹，李超結(jié)婚了。
妹妹想不明白，為什么他們對待婚姻能如此草率，好像是到了年齡急于應付差事，如同一個木偶被急于“抱孫子”的長輩們提拉著。
事實上，村子里，年輕人被逼婚生子情況非常普遍。除了在外地工作脫離老關(guān)系網(wǎng)生存的，那些找不到合適的或者不太想結(jié)婚的年輕人，都面臨非常大的壓力。
家人再次埋怨妹妹沒抓住機會。妹妹也提過當時心情很復雜，李超很適合結(jié)婚，但兩人真的沒有感情。她還是堅持，結(jié)婚要找相處舒服的才行。
此后，在山西工作期間，她還談了個對象。對方比她大7歲，很有想法也很體貼，但家里覺得年齡差太大，而且男方條件不好，還是外地人怕兩地分居，完全不同意。
最終，妹妹放棄了這段感情。相了這么多次不行，她特別傷心，每天都很消沉。
她開始消極面對相親。“嫁誰不是嫁”，她降低了預期，進入最為頻繁的相親階段，有時一天能見兩三個。
置于放大鏡下的相親家庭
這幾年，妹妹陸陸續(xù)續(xù)通過媒人得知，相過親的那些男孩，都結(jié)婚了。
在林州，結(jié)婚意味著“負擔”，部分家庭甚至返貧。六萬，八萬，甚至一二十萬的彩禮，還要在城里買房買車，這對于打工家庭而言，只能是負債累累。
年輕男孩們鮮有能力承擔自己的結(jié)婚開銷，絕大部分需要上面兩代老人背負。一兒一女的家庭輕松，女兒的彩禮往往可以為兒子娶親湊一筆不小的份子。有兩個兒子的家庭就慘了，不但老大說親更難，娶到兒媳后，負債累累的父母還得外出打工，為老二娶妻攢錢。
每個男方家庭都會被置于放大鏡下來回檢視：一家老小會不會賺錢?父母有沒有遺傳病和重癥?男孩交際能力活絡(luò)不活絡(luò)?準婆婆多少歲，身體咋樣，有沒有力氣在未來幫助照顧孫子?
女孩也輕松不到哪里去。無論我們多不愿意面對，在老家相親市場，女性最被看中的價值，就是生育，再就是長相、身高和脾性。
像妹妹這樣，過了25歲還沒出嫁，在相親市場上的籌碼會越來越少——當大多數(shù)適齡青年步入婚姻，那些不具備自我獨立能力的年輕人，只能貶值，最后灰頭土臉。這反過來，又強化早婚早育的合理性。
到了去年，妹妹的處境開始不妙。很少有人再為她說媒，甚至有的與同行達成共識：她要求太高，某某家條件那么好都不嫁。
妹妹也意識到，感情不順利，婚姻不自主，與家里過度干涉有關(guān)，但根本原因，還是自己經(jīng)濟和精神上，沒有實現(xiàn)自立。她很羨慕我考上大學，然后自由戀愛，經(jīng)濟獨立，不必經(jīng)歷她所經(jīng)歷的一切。
為有效遏制農(nóng)村婚喪陋習和不良社會風氣，林州市去年11月發(fā)布《紅白事參考標準》，禁止借婚姻索取財物，彩禮總數(shù)控制在3萬元以內(nèi)(包括訂婚、結(jié)婚)。提倡“不要房、不要車，自己家業(yè)自己創(chuàng)”的自強創(chuàng)業(yè)觀，摒棄因婚借貸、婚后還賬尤其是讓老人背賬還賬等陋習。
可能是受有些相親對象結(jié)婚不久即離婚的觸動，家人也慢慢想開了，他們更愿意和妹妹一起等待合適的那個人。
外婆暫時擱置信奉了一輩子的“女人就要趕緊嫁出去，找個依靠”的想法。她曾經(jīng)因為妹妹的婚事，急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現(xiàn)在不再催促她。
母親發(fā)現(xiàn)，這個社會沒有文化的人，跟有文化的人，活法大不一樣。她全力支持妹妹學會計，并多次提及，很后悔當初妹妹厭學不想讀書時，家里沒有強迫她繼續(xù)讀下去。
妹妹也不那么著急了。去年，她考過初級會計后，在城里一家旅游文化公司穩(wěn)定下來。雖然收入不算高，但她非常滿意，認識了一群很談得來的同事。
她們在工作之余，聚餐、逛街、看電影，有的相親次數(shù)比她還多，年齡也不小了，但都不著急結(jié)婚。
妹妹說，新的一年要好好工作，當然，相親還是要繼續(xù)，如果遇到合適的，就出嫁。
(文中相親對象均為化名)
■ 同題問答
新京報：用一個詞來總結(jié)下2017年。
妹妹：挺好的，初級會計證考下來了，家里房子裝修好了，工作也有了著落，而且這個工作是自己比較滿意的。
新京報：過去一年家鄉(xiāng)最大變化是什么?
妹妹：家鄉(xiāng)修了三個天橋，而且有一個很大的商場，道路都加了護欄，明顯看到了林州的發(fā)展。
新京報：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和規(guī)劃?
妹妹：愿望是好好工作，找到自己的感情歸宿。
新京報：你最關(guān)心的社會問題是什么?希望怎么改變?
妹妹：農(nóng)村的大部分彩禮是6萬、8萬，有的會要一二十萬，對家庭來說負擔很重。希望現(xiàn)在的年輕人，最好還是以感情為基礎(chǔ)，彩禮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好好奮斗，什么都會有的。
新京報記者 李驍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