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鹿
2021年年底，我辭掉在昆明的鐵飯碗。
這幾年疫情，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很多人都想著去考個單位。
但我在體制內待了5年，卻任性辭職。
好在我運氣不錯，后來考上新疆的公務員。
到新單位后，身邊的領導、同事都很好相處。
當親人知道我的工作變動后，都夸我是考神。
以前從老家考入昆明的事業單位，現在又考上公務員，仿佛是錦鯉附體。
但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我遇到過的挫折不比任何一個人少。
只是當日子好過以后，其他人只會看到表面的光鮮亮麗，沒人在乎我們過去有多落魄。
作為80后，我老覺得我們這代人運氣有點差。
我們讀小學時，讀大學不要錢。
等我們讀大學時，讀小學和初中都不要錢，有的學校還能免費吃飯。
作為云南小城市的農村人，我們讀書那會，學費是一筆很大的開銷。
小時候，哥哥得肺結核，很難醫治。
再加上我們讀書的費用，家里經常欠錢。
好在父親手藝不錯，經常去工地干活，日子過得苦一點，還是能吃飽飯。
后來，父親的工錢一直在漲，哥哥的病也逐漸好轉，家里的情況才好點。
我從小不愛說話，跟姨媽家一個表哥性格相似。
而哥哥看上去就很聰明，跟舅舅家的表弟很像。
外公就說，我和姨媽家的表哥，看著就是不太聰明的樣子，哪是讀書的料。
哥哥和表弟那種聰明伶俐，能說會道的人，讀書才厲害。
但事實卻相反。
我和表哥最后都上大學，哥哥和表弟都沒讀出來。
從小學開始，我的成績一直很好。
也不是我愛學，我就是覺得學習很簡單，不費力。
我父母文化不高，一個要掙錢，一個要種地和照顧家，根本沒時間管我們。
只要我們不做太出格的事，那怎么鬧騰都行。
但我和哥哥犯錯或者打架時，難免會被父母一頓打罵。
生在農村，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經常為錢吵鬧。
我家日子也很苦，但家庭氣氛特別好。
我父母結婚幾十年從未吵過架，有事情爭執不下的時候，他們最多拌幾句嘴。
父親經常笑瞇瞇的，遇到再難的事，都不會說。
他不管在外多辛苦，回家都不會對家人發火，我很佩服他。
母親能干，也很善良。
但她有時得理不饒人，嘴巴有點毒，說話戳人心窩。
在為人處世方面，父母都是熱情、大方，在村里人緣很好。
都說父母相愛的家庭，孩子都不會差，我覺得這話很對。
教育孩子方面，我父母很開明。
他們從來不會拿我們跟別人家的小孩比，或者告訴我們要成為怎樣的人。
用現在的話來說，我們算是在精神層面被富養長大的人。
正當我以為自己的人生會一帆風順地走下去時，上高中后，我就遇到人生的大挫折。
我以前讀書，基本不寫作業，也不會預習、復習。
我覺得學習內容太簡單，不用看。
等上高中后，老師不會一天盯著我們，大多靠自覺。
高中的課程難度比初中大很多，但我還是用以前的學習方式。
課后也沒有花多少時間在學習上，成績下降很多。
我從小語文不好，數學基本考滿分。
可上高中后，恰好反著來。
受我同學影響，我以前無憂無慮，但高中開始胡思亂想，思考人生的意義。
腦子整天想事情，寫作文時，我靈感爆棚。
語文考試成績提升很多，但數理化的成績下降了。
當時真是覺得自己腦子容量不夠，或者對我來說，文理不能兼容，只能學好一類。
成績下降后，我中午還是會去打籃球。
下午就很困，聽課質量也不高，也不想聽，得過且過。
從小被夸成績好，后來輝煌不在。
我在市里最好的高中，周圍同學很優秀，自己心里就不好受。
一天想人生的意義，沒想出個所以然，也沒好好努力。
最后稀里糊涂地，我只考上二本。
在我們學校，算是不值一提，因為很多同學都是上雙一流大學。
但在農村沒人教沒人管，最后能上二本就算不錯。
父母和親人都覺得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優秀。
成績出來后，父母也不強迫我報什么專業，讀什么學校，全都是我自己決定。
在內陸城市長大的人，對海非常向往，我當時想去大連。
本來父親打算送我去大學，但他沒出過遠門。
我說自己會搞定，他把我送到昆明，又打道回府。
我獨自拖著行李到學校報道。
別人上大學后生機勃勃，我恰好相反，覺得生無可戀。
我當時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覺得什么都沒意思。
上課時，老師講的都是書上的內容，考試時只要找老師劃重點，我都能過。
我覺得這樣的大學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然后，大學最初的兩年，除了體育課，我考試都掛科。
我還交過白卷，差著很多學分。
我當時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想著就算拿不到畢業證，也無所謂。
不就是張紙嘛，也沒有多大的實際意義。
學校還在上課，但我想退學，我跟父親說：
“我不想讀書了，我太痛苦了。”
父親沉默了一下，他說：“你想好就行。”
從學校出來后，我回云南一個地州市找我哥。
他初中沒畢業就出來闖蕩，在超市上班。
我哥上班的城市離我家挺遠的，我打算去他那里散散心。
我哥對我很好，他偷偷用手機拍下我的通訊錄，挨個跟我同學聯系，向他們打聽我的情況。
我一時沖動離開學校，現在不記得他跟我說了些什么。
反正我最后情緒好很多，又繼續回學校上課。
回來后，我開始認真學習，欠著20多個學分。
補考時，差一個學分要交50塊錢，我不好意思找父母要錢，就去打工。
終于在畢業之前，我把學分修夠，老師同學都覺得不可思議。
因為有幾個同學，他們也是學分不夠，但沒有我欠得多，最后沒有拿到畢業證。
后來，父親跟我說，他聽到我說不讀書，心里很難過。
但他不知道該怎么跟我說，該怎么勸我，好在我后來又回去上學。
現在想想，我當初真是太任性。
不過，人都有鬼迷心竅的時候，會朝著那條選錯的路狂奔。
幸運的是，有人拉我一把，我也及時醒悟，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
大學畢業之后，有新疆的單位來我們學校招志愿者，我就去新疆當志愿者。
2012年，新疆治安不好，好在政府工作很到位，街上到處都有武警巡邏，我一點不怕。
本來開始想著吃點苦，去成長。
但去之后，我發現工作很輕松，沒壓力。
后來，我工作的地方從北疆調到南疆。
南疆環境惡劣，風沙大，我不想繼續待在新疆。
我聽說有個人從英國騎車到新疆的和田地區，我很心動，也想騎行。
想好之后，我辭職，打算從新疆騎行到云南。
兩地相隔3000多公里，有段路很不安全。
單位領導知道我的決定后，怕我出事，讓我寫免責保證書。
我怕父母擔心，騎行到拉薩前，不敢跟他們說，他們以為我還在新疆上班。
我第一次騎行，沒有任何騎行經驗，也沒做任何攻略。
我就買很多吃的東西，拿張地圖就走。
騎行第一天，那會是7月份，我穿件短袖籃球服就走。
我帶著很多東西，結果最后騎不動，只能半路扔掉。
經過沙漠時，太陽毒辣，手臂又癢又疼。
我沒遇到補給點，就在沙漠里扎帳篷。
頭三天，我都是風餐露宿。
一個人在戶外，也很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驚醒。
我以前跑步傷到膝蓋，騎行一段時間后，膝蓋外側刺痛，沒法繼續騎行。
只能騎一段路，再推一段。
我很固執，決定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再大的阻力，我都不在乎。
膝蓋疼，我也沒想過放棄，想著就算一直推著走，我也要走到云南。
騎行路上，最怕又冷又餓，遇不到補給點，還遇上極端的雨雪天氣。
青藏路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有的路段晚上下雪，有時候還遇到下雨天，手都被凍僵。
在外面搭帳篷睡不著，就拿手電筒照著繼續趕路。
有時半天沒吃東西，體力嚴重透支，根本沒力氣。
但也沒辦法，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只能硬撐著繼續騎行。
騎行三天后，我遇到一個團隊，想跟他們一起走。
他們得知我是新人，覺得我肯定跟不上，不愿帶我。
我厚著臉皮跟上，走過一段路后，他們看我實力不錯，才接納我，讓我跟著。
有次，我們經過一個無人區，晚上有野狼出沒，很危險。
大家只有趕緊騎到前方一個兵站借宿。
有兩個落后的人，只能躲在橋下睡覺。
俗話說，一個人走得快，一群人走得遠。
他們騎行之前做了攻略，路上大家一起說說笑笑，感覺好多了。
到達拉薩后，跟我一起騎行的人到目的地，只剩我一個人走。
我跟父母說，我辭職了，打算騎行回家。
父母很擔心，但我堅持己見，他們也不好多說什么。
得知我生活費不夠，就給我打錢。
從拉薩出來后，路好走，騎行的人也多。
但我想著要騎回家，一天走別人兩天的路程。
從新疆到云南，我騎了70天左右。
除了有次轉彎時讓車，我速度太快摔倒，小石子嵌進肉里，其余都沒遇到什么危險。
相反，這一路的風景真的很美。
等我騎到家附近的一個市，下雨天路滑，以前又是水泥路，推著走都會打滑。
我實在走不動，只能打電話給我哥，他開車來接我。
剛看到他的時候，我眼睛酸酸的，很想哭，又忍住。
我哥說，我的樣子很滄桑，皮膚黝黑又粗糙，就像干很多年苦力的人。
回家之后，我一句話都不想說，別人問我，我也不太愿意搭理。
我好像還沉浸在那個獨自一人騎行的世界里。
我哥在我們市一個縣城開超市，他生意做得很大。
我準備公考，沒事的時候，就去哥哥的超市幫忙，他平時也會給我一些錢。
在老家的那兩年，我兩次公考都失敗，壓力很大，頭發大把大把地掉。
父母心里著急，也沒有說什么。
我那會很迷茫，有時跟父親去工地搬磚，有時幫哥哥干活，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辦？
壓力大的時候，我就去參加馬拉松比賽，拿過一些名次。
在老家過得不如意，有次看到昆明一個事業單位招人，我就報名參加。
以前備考公務員，這次考事業單位，我沒有報班，自己在網上找題做。
一個月后，我筆試通過，父母花錢給我報一個面試的班，最后順利入職。
我運氣不錯，到新單位后，領導不錯，新同事也好相處。
在昆明上班時，母親經常打電話問我感情的事，我一直推脫。
大學時，我遇到個很特別的女孩。
但我年輕時，對愛情兩個字太過懵懂。
因為自卑，就放大自己的缺點，逃避責任。
結果，我們還沒開始就結束。
其實，她那時可能對我也有感覺。
我打籃球和跑步比賽的時候，總能聽到她為我加油的聲音。
四年過去，她好像一直沒有談戀愛，我默默地暗戀她四年。
感覺畢業后她有點恨我，我有點遺憾。
然而人生之所以美好，肯定也包含了遺憾之美。
后來，也沒遇到投緣的，自己最大的愛好就是參加馬拉松比賽，都沒心思想別的。
在昆明5年，我覺得呆膩了。
一直以來，我都很喜歡新疆，想考回去。
我跟哥哥說，他說：“好，我給你兜底”。
父母心里其實是不愿意，畢竟大環境不好，如果考不上怎么辦？
但他們也知道我的倔勁，勸不動，就隨我。
2021年年底，我順利考上新疆的公務員，今年過完年就去上班了。
再回來，新疆各方面的發展比以前好很多。
工作輕松，領導和善，同事們都很好相處。
當然，在外人看來，我的人生不算成功。
我很愛玩，放假就去旅游，有時間就去參加馬拉松，沒存下什么錢。
從畢業到現在，十年的時間，我沒房沒車，目前工資只有4000多。
不過我經常運動，身體素質超過90%的同齡人，也算是一筆財富吧！
我哥做生意，有多處房產，還有豪車，孩子送到私立學校讀書。
我父母心態很好，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各有各的飯碗，不會拿我們比來比去。
以前，母親覺得我不聽話，經常讓我去相親。
后來她也想開了，日子是我過，只要我覺得好就行。
對于未來，我想好好存一點錢，在新疆買房子，等待一個三觀契合的姑娘，共度余生。
如今回頭再看，那些難的日子，我都走過來了。
如果你現在處于低谷，不要怕，就坦然接受當下的一切，先活下去再說。
我沒工作那會，跟哥哥搬貨，跟父親去工地干活。
沒想著丟臉，我不偷不搶，靠自己的雙手吃飯，心中無愧。
在他人看來，哥哥擁有世俗意義的成功，我也不會覺得自己不行。
面包和理想不沖突，只要心態對，魚和熊掌都可以兼得。
比如，我喜歡滑雪，沒法去歐洲，在云南也可以滑雪。
我喜歡新疆，我就努力考到現在的單位。
我可以一邊上班掙錢，一邊呆在喜歡的地方，過喜歡的生活。
輸不是失敗，認輸才是。
人生不怕遇到困難，也不怕被別人嘲笑。
就怕你在低谷時，自己認慫，自己放棄。
當你放棄自己時，傳遞出來的就是頹廢、抱怨的氣場，負面的情緒只會吸引負面的人和事，人生只會越來越糟糕。
我知道，在我沒工作的那兩年，父母承擔了很大的壓力，我也知道別人會怎么說我。
但不管現狀如何，我都跟自己說，我一定會好的，我一定會熬過去的。
最后，我真的走出來了。
有今天的成績，感謝自己，也感謝父母，給我足夠自由、包容、支持。
父親的教育理念對我們影響很大。
在他看來，想做的事，就努力去做，有什么需要他幫忙的地方，說出來，他鼎力支持。
哥哥以前在超市當品牌代理，后來決定開超市，需要幾十萬的資金，父母就幫他借。
哥哥開超市忙不過來，父母也會去幫忙。
對我來說，也是如此。
我過得好，他們覺得挺好。
我決定輟學時，他們沒罵我。
疫情之后，工作不好找，我干得不開心，想辭職，他們也說好。
在別人看來，我們哥倆不錯，父母運氣好，孩子有出息。
但在我看來，不管我們有什么樣的成績，父母都功不可沒。
對孩子少指責、多支持，他們總會在自己選擇的路上發光發亮。
口述：癡尋僧
編輯：朱小鹿&欣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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