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供原汁原味的英文翻譯——
在昆劇院當“字幕君”(華音環洋)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10月的一個晚上,南京蘭苑劇場,由青年演員嚴文君飾演的杜麗娘在臺上低回婉轉唱得哀怨,坐在臺下的巴特·博隆聽得沉醉。
巴特·博隆中文名叫致遠,來自波蘭,在歐盟商會工作,已在南京居住兩年半時間。喜歡看京劇、越劇、錫劇、昆曲的他,到南京不久后,就開始到蘭苑看戲。
在南京,喜歡看戲的外國人沒有不知道蘭苑的。作為江蘇省演藝集團昆劇院(以下簡稱江蘇省昆劇院)的小劇場,這里不僅能看到原汁原味的南派昆曲,而且是江蘇乃至中國所有城市中,唯一每場演出堅持提供中英文字幕的劇場。
文本翻譯好,就是對昆曲最好的傳播
加拿大人石峻山,是第一個給江蘇省昆劇院做字幕翻譯的外國人。他本科就讀于哈佛大學東亞語言與文明系,2004年到南京大學做交流生后,開始接觸昆曲。
“剛看昆曲那會兒,印象最深的是看胡錦芳老師演的《療妒羹·題曲》,即使我的中文在外國人里算不錯的,但還是看不懂字幕,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
《療妒羹·題曲》是一出旦角獨角戲,講的是一位身世悲慘的女子在風雨之夜讀《牡丹亭》的萬千心緒,其中有大段唱詞。盡管看不懂,憑借從小看戲養成的審美與中國文學功底,石峻山還是感受到了昆曲的“深邃”。他開始每周往蘭苑跑。時任江蘇省昆劇院院長、江蘇演藝集團總經理柯軍開始注意到這位愛看戲、研究戲的老外。
彼時,昆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3年有余,聲名遠播海內外,但國際傳播力卻不盡如人意。“劇院每年出訪任務多,需要字幕翻譯時臨時去找,質量往往得不到保證。而蘭苑也常有外國人來看戲,他們大部分中文水平不太好,一些文本如果沒有英文字幕,他們根本看不明白。看不明白就少了些興趣,就可能對昆曲藝術的傳播造成折損。”柯軍告訴記者。
在柯軍看來,昆曲作為文化遺產,最寶貴的就是文本,把文本翻譯好,就是對昆曲最好的傳播。翻譯不好,就傳播不好。
怎么辦?“不如請石峻山來做翻譯!”2004年9月,在石峻山本科畢業即將離開南京之際,柯軍萌生了這個主意。那時候,石峻山“迷上”昆曲,正想辦法留在南京,計劃做更深入的學習和研究,雙方一拍即合。
石峻山留在了江蘇省昆劇院。2年間,他翻譯了《桃花扇》《牡丹亭》等大戲、折子戲近百出。從2005年開始,蘭苑劇場也正式進入有英文字幕、有英文節目單的新時代。
戲曲翻譯的門檻和難度更大
“外國觀眾肯定是多起來了。最明顯的就是有外國人會帶著自己的外國朋友來看。”江蘇省昆劇院副院長肖亞軍對記者說。她記得劇院新創昆劇《1699·桃花扇》2006年3月在北京首演,臺灣著名詩人、翻譯家余光中觀看后,多次通過媒體大加贊賞英文字幕翻譯得非常棒,準確而且傳神。當時的翻譯就是石峻山。
自石峻山開始,江蘇省昆劇院一共簽約了9位外籍翻譯,基本都是學習漢學的外國學生。劇院因人設崗,向上級部門申請專設了“英文翻譯兼演出部對外業務經理”職務,一任接一任就這么延續下來。經過十幾年的積累,江蘇省昆劇院目前基本做到100%的中英文字幕演出。
“戲曲翻譯的門檻和難度,與文學、影視等其它藝術形式相比更高。”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中國文化研究院院長梁燕表示。
近幾年,戲曲在加速對外傳播的同時,在翻譯上遇到不少尷尬,如京劇《四郎探母》被翻譯為“第四個兒子找媽媽”,《單刀會》被翻譯為“關老爺去宴會”,《夜奔》被翻譯為“在夜里奔跑”等。梁燕認為,之所以出現諸如此類令人啼笑皆非的翻譯,究根結底還是不看戲、不懂戲。“戲曲翻譯不是懂外語就行了,還要對古典文學、古代詩詞有較多知識儲備,對戲曲表演、戲曲音樂、戲曲舞臺美術等方面的知識、術語比較熟悉。”
郭冉是江蘇省昆劇院的第9任翻譯,畢業于英國倫敦大學,博士研究方向為昆曲演出史與傳承,曾跟國家一級演員錢振榮學過小生的基本功,隨南京大學解玉峰教授學習工尺譜和曲唱,能唱十幾個昆曲曲目。
“一般來說,我第一遍翻譯完后不會交稿,會去看演員的排練,根據現場演出情況對翻譯內容進行調整,有時候還會和演員交流,聽聽他們對戲的理解和感受,再對英文劇本進行修改。”郭冉說。他認為翻譯昆曲除了要準確、優美之外,還要特別注意字幕的節奏,就是字幕的分行是否緊密配合劇情的節奏。
石峻山也認為看排練很重要。現在一些譯者通過看PPT來翻譯,舞臺上演員說什么、旦角還是生角說的、什么情境下說的,全靠猜,這樣翻譯出來的東西肯定一塌糊涂。比如戲文里的一個“請”字,可能是威脅、邀請或者暗示,在不知道什么動作的情況下,翻譯就會有偏差。
經典劇目舞臺翻譯應體現國家團隊的力量
“國內戲曲院團中比較認真、規范在做英文字幕的,首推江蘇省昆劇院。”中國戲曲學院教授謝柏梁表示。就他觀察,目前除了北京、上海、江蘇、廣東一些戲曲院團之外,國內大部分院團缺乏英文字幕常規常備的意識。一些院團往往是過幾天要出國演出了,才臨時做翻譯。
“急就章”肯定是不行的。江蘇省昆劇院、蘇州昆劇院、上海昆劇團以及國家京劇院、北京京劇院等院團雖然做得不錯,但“各做各的”“各自為政”也不是長久之計。最明顯的就是風格不一,有的院團偏口語,有的院團偏學術化。一些經典名劇如《三岔口》《臨川四夢》,不同院團翻譯的版本也不一樣。
“假設一個外國人看了不同劇團的同一個劇目,有可能以為自己看的不是同一出戲。”謝柏梁不無玩笑地說。他認為,在一些經典劇目舞臺演出的翻譯上,應該體現國家團隊的力量,整合中外專家資源,做出規范、通用、典雅的版本,而不是如散兵游勇一般,你吹你的號,我唱我的調。
梁燕也認為應該結合中外翻譯人才的力量。海外漢學家翻譯中國戲曲當然很好,但是目前翻譯中國戲曲的海外漢學家,英語為母語的比較多,其他語種的并不多,完全依靠海外漢學家不利于對其他語種觀眾的精準翻譯。
針對國內戲曲翻譯人才匱乏的問題,梁燕建議在外語院校的課程設置上,增加中國傳統文化的教學內容。如果是專門培養戲曲翻譯人才的話,可以在本科高年級或研究生階段,開設選修課,由專業課老師帶領學生研讀20世紀海外漢學家翻譯的中國戲曲劇作經典文本,研究一些當下中國戲曲外譯的成功案例。
“隨著中國文化全球化,字幕已然成為戲曲走出去的基本軟件和硬件,翻譯問題迫在眉睫。”謝柏梁說。在他看來,中國作為世界上排名前列的旅游目的地國、留學生較多的目的地國,倡導各個地方的大劇種做中英文雙語或其他語種字幕,既是推廣和弘揚傳統文化的準備,也是對其他國家觀眾的尊重,更是對戲曲影響力的拓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