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閨蜜發了一段微信截圖給我看,那是一位媽媽與上幼兒園的孩子的溝通記錄。
娃:媽媽,我不想上游泳課,你把游泳課退掉吧。
媽:看來是遇到什么問題了,可是現在已經不能退課了,我們只能想想其他的解決方式。跟媽媽說說游泳課什么地方讓你覺得不好?
娃:覺得太難了!
媽:你害怕下水?
娃:不是。就是太難了。
媽:學東西都有個過程。媽媽以前學東西,剛開始怎么也學不會,老師講了也聽不懂,一到考試就做錯!
娃:就是說在幼兒園老師講完了,你回家還是不會嗎?
媽:是。有時候,媽媽怎么都學不會的時候,上課好幾次急的都哭了!
娃:媽媽,我沒有急哭,我努力學習蹬水和劃水了!
媽:噢,厲害啊……
看得出,對話情境中,媽媽始終在關注著孩子。只是她的每一句回應,卻總讓我覺得有點怪怪的;句句如教科書的示范一般精準,卻恰恰缺少了生活中人與人交流時所特有的那種略顯毛糙、偶有錯位的感覺。這大約就是世人常說的 “精致得不真實”吧。
如今,坊間的育兒書籍特別多,它們幫助家長更多地理解兒童的成長,而另一方面,育兒書種類繁多,似乎也在映射著父母們在育兒過程中難以抑制的焦慮,似乎大家總想努力成為“完美”的父母。
有一次,我參與某個親子教育活動,講師論及如何與孩子互動時,傳授給現場父母一個“非常重要的共情技術”,并給出了表達的“標準語”。比如,當孩子哭泣時,父母需要回應“我知道你現在很傷心”。有父母為此認真地做了筆記。
我知道,的確有很多父母平日里連這樣的一句回應也難做到,所以對他們來說,最期待的是專家能給出一個標準回應方式,讓父母們視情境套用,以收立竿見影之效。
可是,現實中的人際互動往往不是這樣,更不可能有通行無阻的標準語可供照搬。為了解釋“人際交流中不存在可照搬的通用語”,我姑且以心理咨詢中的“共情技術”為例,描述一下存在于人際交流中的“真實”是怎么回事吧。
在臨床心理咨詢中,“共情”都被廣泛采用和強調,然而必須澄清的一點是,咨詢師之所以能“共情”,并不是因為咨詢師掌握了某種能窺見人心的絕技,能篤定地洞察來訪者的感受,而是咨詢師真誠地去表達“我愿意嘗試靠近你”這一意愿。
共情,必然帶有某種“試錯”的意味,即“在我逐漸靠近你、理解你的時候,我可能會猜錯你,可能沒有理解到你,但這些‘錯’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以一個真實的人的狀態,去靠近”。
由此可知,“共情”雖然有時并不容易,但也絕不神秘。由于人各有差異,情境不同,所以教科書上的示范語句硬要套用,難免會走調變味兒。所以啊,上課的父母們少做一點筆記吧,多多沉浸在你們所參加的課程里,去體會課堂情境中的種種感受吧,并領會“那一刻”的自己,這重要得多。能促成父母們在回到生活情境中時,也有機會靈活而真實地表達自己,進而促成人際交流中的真實。
可是,在一些親子培訓或相關書籍上,對這一點的理解和提醒往往不足,這也使得父母們熱衷于在專家或書本那里尋求金科玉律和最優標準。或許,這些父母當年曾是教室里的好學生、乖孩子,在為人父母后,也慣于“達標”吧。
標準化式的互動操作,表面上看,似乎能使親子互動變得簡單明了,然而,當父母成為復讀機時,當一個孩子跟“復讀機”去做交流時,也就失去了生活中的“真實父母”, “標準應答”,綁住了父母,阻隔了他們與孩子天然的真實連接。
育兒課程上喜歡做筆記,回家跟孩子說話套用“標準語”;育兒過程中父母的焦慮,常常也源于期望自己能努力做個“完美”父母。在理念上,幾乎所有人都會承認“完美”不存在,然而這也沒妨礙這些父母在現實中去不斷地要求自己不犯錯。
須知,對“不犯錯”有期待,恰恰就與“活得真實”背道而馳了。真實,往往就意味著“不完美”“不全能”“會犯錯”。這樣的一種“真實”,恰恰有可能帶給孩子以希望,給孩子提供更廣闊的成長空間。讓孩子真切地感受到,“我不必成為一個完美的人,才值得被愛”“我不必為追求完美,而艱辛地生活”。
孩子逐漸意識到,父母并非全能——這給孩子提供一個機會,將目光轉向家庭之外的社會環境,在更廣闊地世界里尋找榜樣,模仿、學習、完善自己。所以,“犯錯的父母”,恰恰給孩子的成長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當然,“對父母失望”并不是人為去制造失望。在互動中,父母真誠地表達——難免的誤解,偶爾的錯位,或父母的焦躁、失望、哀傷……這些真誠,源于生活真實。
在這個意義上說,父母的真實遠比專家的建議或教導重要得多。努力學習的父母是值得欽佩的父母。“努力學習”本身,足以帶給家庭成長充分的養料,比支付學費買來的標準語,更能塑造孩子的成長。
(作者系“阿諾心理工作室”創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