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遲遲春已晚,蘭因如夢空嗟嘆,任他似水流年”……電視劇《如懿傳》近期迎來大結局。周迅飾演的如懿以一生未如意的血淚,換來“蘭因絮果”的體悟。
清宮戲從20年前《還珠格格》里營造出的一座浪漫烏托邦,變成《如懿傳》中一座逃不出的婚姻圍城。再往深一步看,《如懿傳》要探討的也并非“羅曼蒂克消亡史”,而是一曲封建皇權下女性的挽歌。多么翻云覆雨的后宮霸主,也無法主動掌控自己的命運,結局殊途同歸——如懿對乾隆的徹底失望,是對被皇權異化的不平等關系的痛恨,更是對整個封建時代的痛恨。
本期“人物工作室”特邀《如懿傳》導演汪俊,聊聊創作背后的故事。——編 者
最初接到《如懿傳》邀請時,我是有猶豫的。一方面,這部劇天然帶著《甄嬛傳》姐妹篇的烙印,難免被觀眾拿來兩相比較;另一方面,那時我連續拍了大量現代戲后,心中也有一些創作的彷徨和疑問:還能再拍些什么呢?
當我看完《如懿傳》劇本,這些猶豫和顧慮被打消了。這部劇和《甄嬛傳》風格氣質完全不一樣,和很多電視劇也不太一樣。
傳統意義上的電視劇尤其是宮廷劇,可能觀眾期待、創作者著力塑造的,都是女主如何一路從逆境逆襲、“升級打怪”,最后站在勝利者的頂峰,感情上最好也是贏家。但如懿和《如懿傳》有點“不走尋常路”。
從人物性格來看,如懿幾乎是始終如一的,沒有太大變化和所謂的“升級”。從故事情節來說,她曾經得到過皇帝的心、有過皇后的高位,但最后結局卻是走向歷史注定的斷發、形如廢后、與皇帝離心,被許多人評定為“失敗者”。從情感關系說,觀眾則要親眼目睹這對帝王夫妻整個的“羅曼蒂克消亡史”,而這其中既有封建時代背景下的特殊性,不平等關系里注定的悲劇性,又有世俗婚姻里的普適性,深宮紅墻里的花開花落和世間男女也沒有太大不同,很多觀眾都可能會在他們身上看到自己或者周圍人的影子,非常真實。
這些“不一樣”很吸引我。
一方面比較反套路,對個人有吸引力,同時在商業劇日趨模式化的類型創作中有探索價值,也許可以給整個市場提供不一樣的范本、擴寬創作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它不是為不一樣而不一樣,為反套路而反套路。如懿這個角色的形象和價值觀非常堅定,她的存在和選擇,決定了整部劇會更倚重情感敘事,更探討人性,風格氣質也更偏文藝,美學含量可能也更高、更有文學性;
我想嘗試這樣的“不一樣”。而這個“不一樣”,也成為了后續各個創作環節的基礎和基調。
我們和編劇對劇本有再討論修整,都是順著再強化這個基調的思路來的。
比如我們認同如懿的形象定位和價值選擇,就再清晰她明確她。像劇版的如懿之死對小說結尾有一定改動,一方面是想最后盡量幫可能全程觀感偏壓抑的觀眾透一口氣,另一方面,這個特質與結局也是從如懿這個人物身上生長出來的。她在臨死前,做完自己該做的事,主動選擇把所有跟紫禁城、跟皇上有關系的東西毀掉,抹去自己的痕跡,這是她主動“拒絕”了紫禁城。我們覺得可能更解脫一些,同時她和皇上之間的情感落點也更體現出“花開花落自有時”,帶有點“質本潔來還潔去”的意味。
再比如,我們希望讓觀眾更代入這對帝王夫妻婚姻圍城,以及以他們為代表的封建時代悲劇,就再加強情節細節的鋪排,強化質感真實感。包括我們在開篇增加了他們情感起始的戲份,我始終覺得寫這么長一段愛情的起落、蘭因絮果,沒有起始的進入、“因”的由來是不行的。我一直試圖在前半部分營造一種“浮世繪”的生活質感,也是希望讓觀眾更相信更進入劇中人的生活環境,后段的演化和撕裂對觀眾來說也會更心痛。
對于整部劇風格基調的設定,我的想法也希望它是寫實與寫意的平衡,既有戲說正拍的質感,又有詩意、抒情性的表達,甚至全劇最后綠梅抽芽那里,還有一點點魔幻超現實主義的東西。
這種風格基調的設定,自然是對服化道、攝影、燈光、聲效、音樂等各個環節一以貫之的要求,感謝各個部門的同事,是他們讓這種風格在他們各自的專業領域統一實現。
當然也包括演員的表演風格,我希望他們這次在賦予每個角色特質的同時,表演更有層次和質感,更走內走心一些。我也看到很多觀眾評論覺得《如懿傳》整體的表演風格更內斂,同時又有一些平時電視劇里可能不太常見的寫意和高光片段,感謝演員們,他們在創作的最終端決定了整部劇的風格。
如今整部《如懿傳》首輪收關,播出過程中它收獲了海內外觀眾很多的好評和鼓勵,也收到了很多意見與批評,我自己也知道它有很多不足和遺憾——
比如這部劇的體量偏長,整個拍攝制作周期也很耗時,在我們創作層面從對劇的整體節奏把握,到自身體力心力的支撐,都確有吃力,以后可能還是要把創作篇幅控制在更科學可控的幅度內;同時這部劇又整體偏文藝沉悶的基調,對觀感體驗確有挑戰。回頭看,有些位置可能應該在生活質感、情感細節類的補充強化上更堅定,有些位置則可能需要在外化的情節節奏以及情緒的疏導調適上再著力。
還有這兩年由單屏到多屏快速轉換的觀劇模式,已經以終端倒推模式,一方面影響到了內容方面的敘事節奏、美學風格,一方面也影響到了從拍攝到后期制作的許多技術環節。《如懿傳》在規劃時是定位傳統電視臺及海外平臺播出的,它的拍法就還是偏向穩一些,包括很多鏡頭內部的層次、大場面的調度實現。但當它在網絡平臺上線播出時,據平臺跟我們提供的數據,觀眾現在還是以手機觀看比例最高。在手機的方寸屏幕上,創作的很多心思可能會被忽略,或者顯得有點笨工夫。
如果一早知道網絡播出的這個情況,我們可能從節奏到拍法也會有不一樣的設計。這也提醒我——在保持創作審美基準的同時,更要跟上快速發展中的市場以及技術變化,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市場和技術問題,更是內容和美學問題。
總的來講,回頭看,我依然覺得我們的這次探索是珍貴而有意義,也是成功的。
在對女主角如懿的評斷上,觀眾中一直存在兩種聲音——一種認為她很悲劇,是個失敗者,一種認為她在一個艱難的環境里堅守自己、保持本心,是更本真、更有意義的勝利,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逆襲。
我是認同后者的。
創作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創作者還是要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才能更堅定有力地走下去。哪怕過程有艱難有遺憾,回首時也可以是無愧的。